巴塞罗那的文化与遗产
米拉公寓以波浪起伏的屋顶和众多烟囱而闻名。是否列入世界遗产名单似乎并不那么重要,因为它们是巴塞罗那人自己的遗产,他们自会照顾好。
5月一个普通的下午,巴塞罗那哥特区雷曼·贝拉格尔广场的细砂地上,一群五六岁的孩子正在踢球。他们实在是可爱,手脚并用地争夺皮球,却极其神似的模仿球星入球之后的挥臂狂奔;分派对骂、吐唾沫、扔砂土,急了就拳脚相加,跳脚哭喊。孩子们的爸妈在一边闲聊,偶尔将委屈落泪的那个安慰一番,或把过分的家伙抓过来,在屁股上扇几掌再放回去。小广场的一侧便是从遗迹修复的古罗马城墙。两千多年前,在名叫蒙塔博斯的小岩岬上,这座城市自此而起。建于16世纪的圣塔·阿格塔教堂在这段墙的一端耸立,后边的哥特式大教堂基本落成于1448年,它的基址是中世纪巴塞罗那的中心,从4世纪到958年,一直矗立在此。
在有着“地中海城市少见的纪念性财富和活的历史”的巴塞罗那,任何一个异地游客的眼睛与腿脚怕都不够用。与其细阅厚厚的旅游指南书籍,不如住进哥特区兰布拉斯大街周边的任意一家旅店,拿一张地图直接走出去便是。不留心走到一处莫名的所在,随时可以发现令人驻足流连的古老建筑。巴塞罗那的市民,一些人直接拥有这些远超乎金钱意义的财富,而另外一些人,比如那群踢球的天真小儿,他们浸淫其中,并不知道周遭造物的传奇来历,但总有某种不可眼见和言说的东西,无时不在悄悄地渗入他们的血液。
巴塞罗那拥有的两处世界文化遗产分属两位19世纪末“现代主义运动”中的建筑大师:1984年被列入“遗产”名单的奎尔宫、奎尔公园和米拉公寓是安东尼·高迪的作品;1997年被列入“遗产”名单的圣克劳医院和加泰罗尼亚音乐厅则属于路易斯·多米尼克·蒙坦纳。
奎尔宫的两道拱门前站着一位着制服的女子,并不售卖门票,而是发给游客一张写有时间的号纸,告诉他们:这时候再来,不要晚了。奎尔宫眼下是高迪设计建造的民宅中惟一的公有财产,所以它可供免费参观,并有专人讲解,但因此也必须分时段限制人数放行。而感恩大道82号的米拉公寓是私人拥有的一件文化遗产,成人门票售价7欧元,听讲解也得另外付钱。游客可以参观顶层的展示区、博物馆和屋顶上那群著名的烟囱。工作人员说,占据街区一角的这座公寓里既有私人住户,也有公司租用的办公室。
勒塞普斯广场的奎尔公园也是免门票的公有财产,早上不少居民在山间小道上晨练或遛狗。每天上午九十点钟开始,趴着著名变色龙的入口台阶上便拥挤着游人,蜿蜒着彩色拼贴图案石椅的中央广场上,有台湾口音的小女生激动地叽喳:“就是在这里耶,杉菜没有抓到道明寺的气球。”很多中国的青少年知道巴塞罗那,还真要归功于台湾偶像剧《流星花园》曾在此大量取景。
半山一幢粉红色小楼是高迪建造公园时的住所,他在此居住20年,直到1926年因车祸去世。现在这里是高迪博物馆,参观要收4欧元的门票,一问之下,果然又是非国有财产。“它属于‘神圣家族’。”卖票的女士说。她说的“神圣家族”,其实是指1866年西班牙书商、虔诚教徒博卡贝拉成立的“圣约瑟夫教团”。它在1881年购置一片土地,打算兴建教堂供奉“神圣家族”———耶稣的十二门徒也即最早的布道者———来反抗工业化日渐强大时期社会的道德沦丧与宗教的世俗化。这座教堂就是巴塞罗那的标志建筑、计划规模为世界第二的“神圣家族”大教堂。
“神圣家族”大教堂已经建设了122年,如今仍然是塔吊林立的工地,一边让游客参观(每年50万人次),一边不紧不慢继续营造,据说还要70-100年才能彻底完工。目前教堂已然身形庞大,从造型优美考究的建筑构件,到繁复而精细的大量雕塑、拼贴装饰,浓密地凝聚了艺术家与工匠们百余年的智慧与虔诚。在每一份自由取阅的介绍折页上都印有个人捐赠表格,这项不可思议的超现实工程从一开始就依靠全球企业、机构和个人的赞助。
沿“神圣家族”大教堂西北向的一条通衢大道向前,便是蒙坦纳设计的圣克劳医院。站在门口,面对宫殿般的建筑,我有些踌躇,直到看见有游客模样的人到处拍照,才敢进去———它分明就是一座使用中的医院,有疾行着的医生,有坐轮椅穿病号服的人。医院被列入“遗产”的部分自1902年始建,它当初是按照一座小型城市来规划的,占据了9个街区的面积。12幢独立的现代派建筑大量沿用了基督教传统符号,条理分明地布置在一整座大花园间。西北角约1/3的面积新近建造了现代化的新医院,旧建筑现在用作血库、实验室、病房或后勤服务部门。对医学界来说,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或许还不算什么,更重要的是这所世界第二古老的医院是于1401年由6所小医院合并而成,拥有世界最重要的医学档案遗产。
不管怎么说,看到挂号处候诊室也华丽得如同宫殿,现代的救护车在三进式的古老屋宇间往来,住院病人和家属坐在圣像与精致石雕装饰的门拱下晒太阳……多少像是置身童话。体验与欣赏圣克劳医院最好的方式,或许是生一场病以成为这里的住客。
若在蒙坦纳的另一处“遗产”建筑加泰罗尼亚音乐厅,这样的体验就容易得多。这座始建于1898年的音乐厅如今每年仍举办大小300多场演出,它专为加泰罗尼亚合唱团而建,至今仍属合唱团基金会所有。有趣的是巴塞罗纳人对它的改扩建并不因其历久珍贵而束手束脚:1971年它被认定为“国家历史与艺术纪念性财富”,但由于功能落后于时代,基金会在1989年获得新地皮之后立刻对音乐厅进行扩建。建筑师奥斯卡的方案以“最大程度地尊重蒙坦纳”为基本点,为扩建部分设计了既创新又和谐的内部构造与外立面。1997年音乐厅成为世界文化遗产,今年2月又一次改造竣工,在奥斯卡所建立面之外加上了整面的玻璃幕墙。当然,维护繁复的内部装饰仍是重点。穿宝蓝色制服的讲解员说:“成为世界遗产后,加泰罗尼亚自治区政府、巴塞罗纳市政府和合唱团基金会为此要花更多的钱。”
对巴塞罗那这样一座充满古建筑的城市,世界文化遗产的名额显然不够用。大街上随处可见罩着绿色纱网正在整修的楼宇,哥特式大教堂的正立面也搭着一大片脚手架。是否列入什么遗产名单,对这些古老建筑似乎并不那么重要,它们是巴塞罗那人自己的遗产,他们自会照顾好。不仅如此,生活在历史遗产中的巴塞罗那人还在为未来建造“遗产”。譬如“神圣家族”大教堂,当我们都已不在这个世界的时候,它终有一天将成为“世界文化遗产”———如果这名词还在的话。但它其实并不需要这个头衔来装点,这头衔又哪里能够用来概括这远远超越实用主义的工程?
而文化,无须言说是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元素。从5月到9月举行的“巴塞罗那论坛2004”是一次内容纷繁、阵容庞大的文化盛会。论坛的三个主题是可持续发展、文化多样性与和平环境;47个研讨会的议题涉及媒体、科学、全球化、女性、教育文化、城市生活;各种展览与演艺节目简直令人晕眩,从马戏团到兵马俑图库,从鲍伯·狄伦、斯汀的音乐会到皮娜·鲍什的舞蹈,从话剧《李尔王》到街头通俗艺术表演……巴塞罗那显示出对世界文化的强大包容力着实让人惊讶。
城市历史博物馆正在举办一个名为“人类状况”的展览。来自全球的文物和古代、现代艺术作品,阐释着各种文化对“人究竟是什么”的不同理解。所谓“文化遗产”的根本功用在这个展览中得到了最好的注解:循着穿越时空的人类足迹,认识自己。展厅末尾有一个精彩设计:99个人的99张照片,从1岁到99岁,排开长长一行。出口展板上写着尼采的一句话:“在宇宙的遥远角落,涌现过无数个闪亮的太阳系,曾有一颗星上,聪明的动物发明了知识。那是所谓‘世界史’上最虚妄和傲慢的一刻———然而只是一刻罢了。大自然不过几个呼吸,那星便开始冷却,而那些聪明的动物必将死去……”